阿黛尔站在舞台中央，已经泣不成声。她一遍遍感谢碧昂斯－－她的这位前辈、朋友，同时也是当晚她最大的竞争对手。碧昂斯在台下眼光闪闪，所有人都在鼓掌。

这一幕发生在今年格莱美颁奖典礼末尾。对于演唱事故频发，毫无惊喜，被称为“史上最差”的本届格莱美颁奖典礼来说，以这样一种“其乐融融”的方式结束已是最好不过了。

过去59年，格莱美一直兢兢业业地评选出当年世界上最好的音乐作品。尽管以在现代近乎消隐的留声机作为奖杯造型，格莱美本身却货真价实地见证了几十年来唱片业的起伏和嬗变。

对于明星和粉丝来说，音乐行业的变化，从未像过去10年表现得这么猛烈。

看看今年提名年度最佳专辑的五位歌手吧，任何一个来自“唱片时代”的制作人都会对此大吃一惊：独立厂牌XL Recording一手捧出的阿黛尔、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厂牌的碧昂斯和Drake、从Youtube上走红的贾斯汀·比伯，还有在35岁才自费发布第一张专辑的乡村歌手Strugill Simpson。

那些“垄断”音乐行业多年的大公司退居二线，更精致更高效的独立厂牌、更扁平高效的互联网和社交网络流媒体中的粉丝助推，造就了这批“后唱片时代”的最红的音乐人。

旧秩序已然瓦解，但建立在独立厂牌、流媒体、粉丝经济这些概念之上的音乐新世界变得更好了吗？我们仍然有所怀疑。

碧昂斯的故事

与另外几位提名者不同，碧昂斯完整经历了整个音乐行业在过去二十年翻天覆地的转变。

在1990年代初期，碧昂斯和她所属的天命真女（Destiny’s Child）组合曾经历了数年不被唱片公司青睐的拮据生活。那个时候它们只能靠给别的饶舌组合的表演做暖场来维持生计。 在1995年，为了能让这个组合能继续下去，碧昂斯的父亲甚至辞去了医疗器械销售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了这个女子组合的经纪业务。

成为碧昂斯“白衣天使”的是索尼。一年之后，这个组合被索尼看中，签下了唱片合约，并在1997年发布她们的第一张专辑。

索尼改变了她们之前的饶舌风格，让天命真女以甜美、性感和温柔的灵魂乐走红。在5年以后，索尼对于碧昂斯单飞依然起到了重要的支持作用。

天命真女专辑封面

多年以来，大厂牌的A&R（Artist and Repertoire）部门一直对音乐行业起到了挖掘和培养新人的造血功能的作用。碧昂斯所在的天命真女组合、小甜甜、Spicy Girls，都是在这样的造星体系下被培养出来的明星。

A&R部门里掌事儿的都是在这个行业浸润了几十年的“老手”，久而久之，他们对于如何包装艺人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方式。歌手走什么风格，选择什么样的媒体爆光，甚至如何穿衣说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有明确的指导。

但随着进入21世纪之后大唱片公司最为依赖的收入：唱牌销售数字的不断下滑，A&R部门成为了公司裁员表上排在最前的那个。音乐行业整个造星生产线就此被改变。

以华纳音乐为例，他们在2007年在A&R的投入上是12.1亿美元，在2011年达到近年来的最低点9.3亿，在2015年也只是缓慢回升到9.8亿。考虑到通货膨胀的影响，实际上A&R投入其实比以往更少。

碧昂斯正是在2007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Parkwood Entertainment，自己当了老板。即便如此，她最新的专辑《Lemonade》仅在北美就卖出了超过135万张。

这个趋势在现在变得更为明显，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已经不需要由大厂牌将他们挑选出来、精心策划专辑，然后再大规模打榜和宣传。他们自己就成为了渠道，成为了广告牌。欢迎来到互联网时代。

更扁平的音乐世界

世界正在逐渐扁平化，音乐行业也不例外：音乐人直达听众的方式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

当一个叫斯库特·布劳恩的美国“菜鸟”经纪人从YouTube上发掘了贾斯汀比伯以后，他们在美国亚特兰大长达几天的讨论里确定了一个策略：录制歌曲、上传到油管，以及建立网络粉丝社区。

当年比伯的任务除了做音乐以外，还花费大量时间“照顾”他的粉丝。包括回复粉丝留言、回粉，主动给粉丝留言，穿梭在不同的博客之间。

当他在推特上得到了百万级别的粉丝的时候，他依然保持良好的互动传统。比伯的另一个经纪人艾莉森评价：“贾斯汀·比伯的粉丝是这个星球上最忠诚的女孩，她们都肯定他属于自己。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早在唱片公司之前就发现并捧红了这块璞玉。”

贾斯汀·比伯和粉丝

泰勒·斯威夫特也是是一个“经营”粉丝的高手，她最长用的招术包括给自己“闺蜜团”捧场，在Instagram上发一些“友谊天长地久”的照片；或者在某个粉丝生日当天，坐上直升飞机突然造访，再拍成病毒视频传到网上。

结果就是，这两个人加起来一共拥有超过1.7亿Twitter粉丝，超过了美国总人口的一半。即便考虑到粉丝的重合，也仍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目。

传统大公司通常掌握着媒体渠道，可以迅速“捧红”或者“封杀”一个人，然而这些“媒体曝光”对于现在的歌手来说重要性正在不断减弱。

《纽约时报》曾在2015年写过一篇叫《沉默的碧昂斯》的文章，文中提及碧昂斯已经有两年没有直接回答过媒体的问题了，即使是登上《VOUGE》9月刊封面——具有时尚界的丰碑意义的封面——她也不接受采访。

与之相比，她更愿意选择在Instagram上发布不带任何注释的照片。比如在今年2月初，她在自己的Instagram账号上发布了一张自己的怀孕照。截止目前，这张照片已经获得了超过1000万次点赞，吉尼斯官方还宣布它成为了“Instagram上点赞最多的照片”。

碧昂斯在Instagram上发布了怀孕的消息

音乐人也不再需要依赖大公司昂贵的录音绷。以往很多只能在录音棚进行的制作现在可以通过软件来实现。

因此，2013年，时年35岁、在美国盐湖城从事了多年船运工作的Sturgill Simpson终于在妻子的鼓励下正式开始音乐事业。搬到生活成本更低的纳什维尔，他在2014年自费制作了第一张专辑。他在11个月后就制作了第二张专辑，这一张专辑的制作费用只花了4000美金。“我对此感到非常自豪”，Simpson说。他的第三张专辑就入围了今年的“年度最佳专辑”，把他带到了格莱美。

除了社交网络，好莱坞电影对于歌手们在全球影响力的开拓也功不可没。

碧昂斯在2007年出演的歌舞片《追梦女郎》里演唱的难度极高的《Listen》让全世界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在天命真女组合里不算最亮眼的女孩，其实真的非常能唱歌。她为电影《五十度灰》重新编曲的慢版《Crazy in Love》和她妖娆的声线让《五十度灰》的预告片成功撩动了无数观众的胃口，最终这个成本为四千万的R级电影在全球取得了5.7亿美金的票房成绩。

Adele在怀孕休息期间演唱的007电影主题曲《Skyfall》成功地让《007大破天幕危机》还没有上映就先火了起来，在最后得到了奥斯卡最佳歌曲，成就了Adele个人的大满贯。

而独立双人音乐组合Twenty One Pilots，则成功凭借制作和演唱电影《自杀小队》的主题曲《Heathens》获得了来自全球主流观众的关注，也在今年斩获了格莱美奖的最佳团体表演，并得到了年度制作和最佳摇滚表演的提名。

这十年来，音乐行业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明星不需要大厂牌的直接帮助也能达到国际巨星的地位，或者得到业界的青睐。尽管大厂牌依然掌握着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但是他们在大牌明星那里的议价权，显然下降了不少。

麦克风以外的形象和生意

在今天，如同他们身上的纹身一样，歌手本身的“身份”也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他们除了是歌手，是时尚icon、甚至是好莱坞自由主义和性解放的代言人。在这些形象变后，他们也建立起了自己的生意，并逐渐影响着音乐行业的走向。

从麦当娜到Lady Gaga再到Miley Cyrus，音乐明星依然积极充当着最先锋概念的执行人，至少是性格最鲜明的叛逆分子。长大了的贾斯汀比伯也在做了一段坏小子以后成功转型，从唱流行的甜美正太变成了一名搞电音的大花臂男青年兼派对动物。这一点和80年代的Iggy Pop、Mick Jagger与David Bowie别无二致。

他们也关注着更佳严肃的议题。比如说，出身于南伦敦的Adele就是一个坚定的工党支持者（南伦敦是工人聚居区），在2011年英国全国选举的时候公开表示了对时任保守党党首的卡梅伦的反对。同时她也是一名女权和平权主义者，并在新奥尔良同性恋酒吧枪击案后公开表达了对遇难者的哀悼和支持。

碧昂斯今年提名年度单曲的《Formation》就毫无畏惧地讽刺了2005年新奥尔良台风以后的政府无作为，歌颂了自己的黑人身份和女性主义。当时是美国“Black Lives Matter”黑人抗议运动的高潮期，单曲一经发布，就因为“太强烈的黑人元素”引起轩然大波，网上迅速分成了支持和反对阵营。当她在2016年的超级碗中场秀上演唱这首歌的时候，场外有大批她的反对者在抗议。

碧昂斯正在利用她的影响力，得心应手地经营自己的生意。获得了年度专辑提名的《Lemonade》只在她的丈夫Jay-Z建立的流媒体平台Tidal上发布，而她占有这个平台3%的股份。在此之前，Tidal已经搜罗了最知名的饶舌歌手抱团发布，在饶舌这个品类上得到了第一名的市场份额。

在音乐以外，她和英国著名快时尚品牌Topshop合作成立了Ivy Park休闲运动服装系列，包含228件声称由碧昂斯亲自挑选的产品，“在最大程度上体现碧昂斯的品味”。

休闲运动服装的市场有多大？根据消费市场研究机构NPD的说法，在英国，“运动休闲”市场现在价值高大45亿英镑。（这里的运动休闲服装包括豪华健身服装和休闲服装两类）。在全球范围内，这个数字大约是1730亿英镑，比去年上升了17个百分点。预计到2020年，全球运动休闲市场价值将达到2290亿英镑。

而Drake正在向挖掘他的前辈Lil Wayne学习，建立自己专注于饶舌的厂牌OVO。Lil Wayne建立的厂牌Young Money是现在最吸金的唱片公司之一。除了Drake本人以外，成立5年的OVO现在分别签下了5位歌手和5位制作人。

那个叫阿黛尔的女孩

在碧昂斯成立自己公司的2007年，刚毕业的Adele被独立厂牌XL Recording看中，开始制作她的第一张专辑《19》。 相比于大唱片公司对于旗下艺人的严格控制，XL Recording这样的小公司走的是另一个路子。如果前者更像是快时尚的流水线生产，那么后者就是纽约第五大道上的精品店。

XL Recording签约的艺人不多，平均每年也只发行几张专辑。它们给予旗下艺人足够的自由度，关于这一点，《卫报》曾经开过这么一个玩笑：“如果Adele被大厂牌签下，她得到的第一个要求肯定是减肥。”

公司还包容了Adele在首张专辑《19》走红的时候为了陪男朋友，而取消美国巡回演唱会的任性安排。这件事后来有了一个极其戏剧化的结局：Adele与男友分手，被伤透心的Adele回来后写出了《Someone like you》和《Rolling in the deep》。

这两首她的代表作被收录进她的第二张专辑《21》中，2011年发布的这张专辑获得了6座格莱美奖杯，在全世界买出了超过3500万张，上一次达到这件销售数字的专辑，还追溯到1997年加拿大乡村女歌手仙妮亚·唐恩发布的《Come on Over》。

大吃一惊的大唱片公司们随即加入了阿黛尔争夺战，2015年6月，索尼成为了最终的胜出者。不过它付出的代价不菲，它以9000万英镑获得了阿黛尔的独家唱片合约，这也是音乐史上最大的一笔合约。

阿黛尔在本次格莱美上表演

六年之后，阿黛尔带着新专辑《25》再次回归。从体型上看，她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她表现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一个“明星”，知道如何吊起粉丝胃口，什么时候应该站出来为公共议题发声，也学会了在获奖后向自己的对手致敬。

《25》无论是在评价和销量上，都没有能达到前一张专辑的高度。但这并不妨碍她又一次横扫格莱美。她获得了包括年度最佳专辑、最佳流行歌手等在内的5项大奖。

8年16座格莱美，阿黛尔或许配得上这样的殊荣，但对于已经59岁的格莱美和整个音乐行业来说，这似乎传递出一个信号：除了阿黛尔，我们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