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多时候拍了是希望成功啊,希望别人的认可,可是现在就是很想拍戏,觉得拍戏特别有乐趣,同时可以跟人家交流一些东西,就觉得特别好。可是当然,正是因为70岁才能有这样的心境,你可以思考好多东西,因为也没什么前途了,所以就没什么关系。
《明月几时有》海报
过去几日,许鞍华的最新力作《明月几时有》已登陆内地院线。公映前,影片的导演许鞍华与编剧何冀平接受了专访。
许鞍华坦承,每部影片都是对上部的修正,此次创作《明月几时有》,她有意增强了情节的跌宕起伏,“有些动感的戏,集中起来到最后,我感觉是有一个高潮的,这部不是以韵味取胜的戏,而是达到情感高点的戏”。
具体地来说,许鞍华还把片长控制在了130分钟,此前,片长3小时的《黄金时代》在市场遇冷,令她“吓怕了,不敢了”,“我觉得太长的话,现在的观众是有点坐不住的”。此外,《明月几时有》的国语版本是由普通话不太标准的香港演员配音的,这也是许鞍华针对南北口音差异有意而为之,她说因为“我被骂怕了”。
纵然有些许调整,《明月几时有》仍是一部风格化的作者电影,以小人物书写大时代。七十岁的许鞍华,仍在臻化影像风格,尝试新的表达方式和类型。
回顾从《疯劫》以来的电影导演生涯,许鞍华如此总结道:“第一个阶段,拍得都蛮成功,这样拍了十几年,然后就开始不行了,有十年左右就不知道拍什么好,拍出来的戏也不受欢迎,拍完《女人四十》以后,就比较好。最近这十年,我觉得是在创作里比较好的,因为感觉比较有信心,也比较知道,拍电影真的是为了拍电影本身,不是为了去得到其他的东西。”
导演许鞍华
相对于您的上一部作品《黄金时代》,《明月几时有》有哪些调整?
许鞍华:我拍戏通常是希望修正上一部戏,并不是说上一部不好,《明月几时有》节奏比较快,故事比较简单,情感有一个发生,不是一直很抽离的感觉。有些动感的戏,集中到最后,我感觉是有一个高潮的,变成比较不是以韵味取胜的戏,而是达到情感的高点的戏。
为什么选择以小人物为视角去展现东江纵队的故事?
何冀平:我与许鞍华开始合作后,搜集的材料有三米高,选取什么东西确实是难点,有一个是一定要用的,东江纵队在中国共产党的指示下,营救在香港的八百个中国文化人士,但这只是电影的帽子。
感动我和导演的是,在采访和看资料的过程中,看见了非常小的人物,他们当年是东江纵队的,但现在是的士司机或其他普通职业,都住在窄街陋巷里,所以我们决定以小人物的角度来描述大历史,将历史用影像的方式留在银幕上。
我们看到《明月几时有》的气质与大多数抗战片不同,甚至有很多诙谐的地方,这方面两位是怎样设置的?
许鞍华:我不记得打仗,但根据我祖母对打仗的讲法,那时候只听到日军的炮声,也不知道有游击队。后来我们看资料,发现人们是尽量在不正常的状况下活得比较正常,不会像很多抗战片。
我拍香港题材,就会不自觉地用香港的观点。这次有两方面,我以前觉得香港人比较冷酷,不会事先说会帮你,他们都是没有想过自己是这么伟大的,这是我心中的香港精神;
另一个是对武打片的情意结, 我是胡金铨和张彻的粉丝,但我觉得我老拍不好,这次东江纵队有好多故事,比如酒家打仗,简直就是《英雄本色》里的,这些动作片特别能代表香港精神,这次有这两个元素来拍这个故事,比较特别一点。
何冀平:有些是我和导演共同碰撞出来的。比如说婚礼,我们知道那时的人们都是抢着要嫁姑娘,不嫁姑娘全都被日本人给糟蹋了。许鞍华导演有说,这段她想用喜剧的,不要太悲的角度,我们两个也很有共鸣。所以最终这种反差拍在了片子里,其实是以喜带悲,婚礼之后突然一个爆炸,这是导演加的。
两位说到在非正常情况下有一种正常的生活,能否说说怎么铺展相关细节的?
许鞍华:使他们在一个不正常的状态里维持正常,就变得很荒谬。我看资料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本能地抓住一些很基本的东西来做,可是其实是不懂得害怕的。比如资料写香港沦陷,有个人还跟别人在吃西餐,在吃西餐途中,有五次警报,停下来之后,那个人继续吃。
然后每天没有车,就只有走来走去,跟那些买菜的人、卖菜的人讨价还价,老是算着怎么去银行里把钱提出来。这个在我们没有经过打仗的人,简直是有点匪夷所思的,以为他们是全部很害怕、全部躲着,而不是生活得很正常的样子。所以我跟何老师,我们就商量怎么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因为我觉得这个好像我没怎么在我自己看的戏里表达过,我觉得这个很特别。
我每次看许导的戏都特别喜欢看吃饭的戏,这一部也有,分量也还蛮重的。怎么通过这些细节表现当时的大时代?
许鞍华:(笑)其实他们吃得有点太好了。
何冀平:这个里头很丰富啊,因为当时我们访问的那些人,他们跟我们说真的没得吃,就吃竹子开了花以后的花。竟然还有一个叫“杀人太太”,她真的把尸体全都放在他们家浴缸里,做包子。真事。所以真的是没饭吃。
许鞍华:还有吃老鼠,但我们没有刻意描述这个饥饿。
何冀平:对,已经可以了,我们也没选取那些,因为这个戏也不是写那些特别血淋淋的残忍的东西。但是当时现状是很艰难的。
编剧何冀平
可以听得出,国语版本是演员们用广东口音的国语来配音的,有意如此的吗?
许鞍华:对,我们配音的时候找回原来的演员,讲一些不好的普通话。另外有一些刻意找南方口音配的。我被骂多了,你知道我们香港人普通话说不好,勉强听得出南方的口音,可是其他地方的听不了那么细。但是你们是很敏感的嘛,一听就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后来我们就慢慢学会了。
看这个戏非常大的收获是,开平那个地方还蛮美的。
许鞍华:因为我们知道好多戏在那边拍,包括《一代宗师》。它有几条街道,都是那些骑楼,跟四十年代的香港的照片符合,所以我们就选了这边。当然整条街道美工还加工了,那些招牌什么的,因为现在都是简体字嘛。仓库啊这些都不太符合,然后空调机当然要删掉等等。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美工,来把这个景改成一九四几年。
监制李恩霖说当初就担心这部戏的景就花费太多,最后确实如此吗?
许鞍华:那不是。因为还有服装、道具。我们其实有拍了一些在海上那些日军追杀这些文人的戏,可是这个戏后来觉得不是很好,就剪掉了,然后在码头抓人的也剪掉了。有一些比较大的场面剪掉了。
导演是不希望它太长?
许鞍华:我现在有点吓怕了,不敢了。
还是《黄金时代》的原因?
许鞍华:对,我觉得太长是有点坐不住的,现在的观众。
但业界和影迷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您本人却有点怕了的感觉,是为什么?
许鞍华:这样说可能对自己和自己的工作人员、一块做事的人都不公平的。我觉得这个尝试特别好,特别值得做。可是我还老是觉得这个戏有点问题我没解决到。
什么问题?
许鞍华:我不知道。我知道就改了。
《明月几时有》当中,周迅的长特写镜头令人印象深刻,这场戏的创作是如何的?
许鞍华:没有有意设计,我本来想拍完这个之后,再拍几条不同的角度,到时候可以剪。后来就没剪。
还有这个镜头之后,蹲下来哭的那个背影是谁的创作?
许鞍华:那个其实是周迅提议的,她感觉自己还没哭够,她觉得这样走过去,然后蹲下来哭,问我好吗?我说好啊,当然是拍了,你不用也可以嘛。然后拍了几次,我还跟彭于晏说,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可以蹲下来,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到时候就好像想蹲下来,也没有蹲下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很自然。
彭于晏负责的武打部分很精彩,您有想过单独拍一部武侠片吗?
许鞍华:没有,不敢。如果整个戏都是动作,我就晕了,因为我就变成坐在那不停地叫人家“小心”、“不要受伤”。人家也受不了。
前不久我在香港看了您的处女作《疯劫》修复版,讲到“新浪潮”,您是当中的干将,如今怎样看待这批人和这个浪潮?
许鞍华:其实我们不是连起来,也没有什么口号等等的,只不过是刚好有一批导演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出身,都是在外国念电影的,因为那个时候香港没有电影学校。回来后在电视台做,做的差不多就出来拍电影。
我们都认识,因为都是同事。有人开始说是“新浪潮”,然后就变成了这样子而已。基本上,这些电影都是拍实景的、都是拍时装的,然后很多都是拍类型片的,因为一开始都是在电视节目里拍一些讲警察的片子。后来拍了两三年,比较多已经都各自发展了。
如今在杜琪峰的带领下,香港新导演之中掀起了“鲜浪潮”,您认为这批年轻人的创作斗争是什么?
许鞍华:杜琪峰是有心人,而且特别有魄力,他会全力去培养这些新人,给他们一个窗口,给他们资金去发挥自己。他做了好几年以后,有部分人成才了,所以其实大家都很佩服他。这批年轻人的作品应该也是写实的吧。因为我看比较出彩的都是男生,所以应该是偏动作元素的题材吧。
许导今年70岁了,回顾拍电影的经历,您会把它分为几个阶段?
许鞍华:第一个阶段就是拍嘛,拍得都蛮成功,然后拍了十几年就开始不行了,有10年左右就不知道拍什么好,拍出来的戏也不受欢迎。拍完《女人四十》以后,接着有10年就比较好。
最近这10年,我觉得是在创作里比较好的,因为感觉比较有信心,也比较知道其实拍电影真的是为了拍电影本身,不是为了去得到其它的东西。
以前很多时候拍了是希望成功啊,希望别人的认可,可是现在就是很想拍戏,觉得拍戏特别有乐趣,同时可以跟人家交流一些东西,就觉得特别好。可是当然,正是因为70岁才能有这样的心境,你可以思考好多东西,因为也没什么前途了,所以就没什么关系。
《明月几时有》之后您有什么计划?
许鞍华:休息一阵子,陪我妈妈,她年纪很大了。
网友评论评论内容不能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