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河边石头上,灰色河水打著漩涡泛著气泡,漂载来死狗和破鞋,有一回竟然是一捧金纸紧扎的玫瑰花,如此完好让人以为是哪个爱慕者别出心裁的告白。闻著河水的腥味,灵感源源不绝,那灵感的暖热能量从下腹冉冉升起,催放大脑里的奇花异草,她小心翼翼护著这能量,让它如河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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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蒂知道,婕儿不会听她的,她会继续在那里数着妈妈的呼吸,深怕错过任何一口气。然后呢?是希望妈妈一口气接一口气,一直躺在这里?妈妈现在不过是一具皮囊,无可奈何在这里展示死亡。看吧,那惨白的灯照着,可有一点尊严?
动物都知道要躲起来死,不愿让人看到,偏人就要这么公开地死才叫死得其所。她倒希望妈妈的最后一口气赶快来到,结束,解脱,永远!她的心在胸腔里怦怦急跳,一时喘不过气来。没吃药,自从陪护起,四天没吃药了。
从四十岁起,她有个药盒,七格,每个周日晚上,她像女巫作法般在每一个空格里放一颗妇女综合维他命,两粒钙片,一颗维护筋骨活力的维骨力,一颗保护眼睛的叶黄素,几年前她增加了一颗激素,调理各种更年期症候群:燥热、情绪起伏和心悸,最重要的是,据说可以延迟老化,至于服用激素易引发肿瘤之类的,她不管。活得精采,何惧死亡?
不惧吗?她在小说、剧场和大银幕上看过太多死亡,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可是她没有亲眼目睹过一个人的死亡,看他怎么跨过阴阳界线。现在妈妈就在那里演独角戏,剧目是死亡,主角没有台词动作,只是僵躺著,呼吸和心跳是唯一可见的生命体徵,其他观众自行领会。
啊,老妈,你有想过会是这样吗?她习惯性地在脑里跟妈妈对话。自从读大学起离开家,她再也没有长住在家超过一星期。她跟妈妈的相聚,是在世界各国风景名胜。只要她攒了钱,就一定找个没去过的好地方,约上妈妈一起。
年轻时做小剧场,又编又导又演,她在河边租的破房子就是大家的排练所,房子里潮气很重,各种虫类游爬,墙壁长出点点绿色的霉,棉被像常年有人尿床。
她坐在河边石头上,灰色河水打著漩涡泛著气泡,漂载来死狗和破鞋,有一回竟然是一捧金纸紧扎的玫瑰花,如此完好让人以为是哪个爱慕者别出心裁的告白。闻著河水的腥味,灵感源源不绝,那灵感的暖热能量从下腹冉冉升起,催放大脑里的奇花异草,她小心翼翼护著这能量,让它如河水滔滔。
写剧本时,她总是禁欲。后来听到了「母亲河」这个词,她想到那条无名的小河,水声伴随着每一夜的梦,还有蚊蚋蛤蟆四脚蛇、美丽的小粉蝶和蓝紫色鸢尾花;她想到妈妈,因为妈妈总是兴致勃勃地活着,明白生活有好有坏,一往而前不须执念。
后来,她是一个旅行杂志的特约记者,访问写稿兼摄影,世界各地到处跑。每到一个新鲜有趣的地方,她给在南加州的妈妈寄张明信片,简单写着「Wish you were here」。
后来她对总在酒店醒来、跟陌生人微笑、交替发生的腹泻和便祕失去耐性,再加上跟情人老板分手,转而盘旋大城市接案子打工。她如天上的鹰,飞翔不过是手段,目标是有趣的人事物。一直是带着玩票性质,总是有家可以回去的嘛!她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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