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Westworld）由乔纳森·诺兰编导，安东尼·霍普金斯、埃文·蕾切尔·伍德、艾德·哈里斯等主演，改编自1973年的同名电影。它讲述了在一个名叫“西部世界”的乐园里，客户们可以体验任何犯罪或者被禁止的事情。

我肯定是没有看懂《西部世界》的所有细节。尤其是看前三集时，感觉故事非常涣散。克制住弃剧的强烈冲动，才迎来了后三集的欲罢不能。注意力拢不起来，必然带来剧情的丢失和内蕴的忽视。有些东西通过后头的进展补回来了，有些信息永远地失去了。

但这并不影响我看完以后想说的话。所有的评论都是作品在评论者心中的倒影，有折射就有变形，有思考就有加工。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先有了一曲强烈的反调，然后再去作品里寻找罪证。合乎心意的就大加发挥，不合心意的就保持无视。这是流氓做学问。我保证下面的话都是由《西部世界》引发的，但不强作解人说这是作者原意。

《西部世界》于2016年10月2日在HBO电视台播出。豆瓣上9.5万人参与打分，目前得分是8.9。以这个分数论，不是神作，也算是佳作了。

（1）富人游戏

文学作品的起点，是人类的幻想、梦想和冥想。几千年过去以后，人类文学思维所能抵达的风景和地方，应该是都有探险家去过了。说起来有些令人气馁，因为前人的伟大和丰赡，今人所能做的开创性工作已经非常有限。文学不是科学，它不是线性发展的剧情，而是一座神秘而广大的花园，进去的人多了就很难再有新的楼台亭阁被发现。

但是因为人各有意识，面对同样的景观也会有不同的交互和心得。即便是最简单的写景状物，也会敏感于不同的花纹和色调。这是文学生生不息、常写常新的缘由。

人类欲望多多，有些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去获取，比如名利。有些可以通过非法渠道去劫掠，比如杀戮和不受节制的性。那如何才能满足后一种暗黑系的欲望而不受惩罚呢？像网络小说中一样变身种马，回到古代当王爷，这是一类；像《西部世界》一样，和人造人（机器人）玩仿真剧情游戏，这是另一类。

《西部世界》里的杀戮游戏属于富人。开园时就一天四万美金（罗根说的），三十年后说不定已是一天四十万美金。玩家既是盖世英雄，攻无不取，战无不克。也是暴虐皇上，说杀谁就杀谁，说睡谁就睡谁。电子游戏可以满足猎杀愿望，妓院可以满足性欲，但把两者结合起来的只有剧中的“西部乐园”。这才叫开脑洞。

然而，种马们以成为种马为终极目标，《西部世界》里的暴凌事件却仅仅是反思的起点，起于青萍之末的风。[/ct]

[ct]（2）无定河边骨

剧中有两个世界：人造人组成的剧情世界和操控着人造人的真实世界。同时还有两套时空：刚刚开园时的剧情和三十年后的新剧情。真人出没于剧情世界，操控人造人的也有可能是人造人。这就给观众理解剧情增添了困难。

剧中第一次震撼大概是，人造人梅芙进入重修车间后突然醒来，懵懂前行中看到屠场般的景象：种种残肢断体，种种机械加身，种种“血肉横飞”，种种熟视无睹...

她震惊了，我也震惊了。我想起了《南京!南京》里马车上拉着的层累交迭的尸体，想起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除了一个是胎生，一个是机器制造，人和人造人在意识层面有什么区别？更重要的是，人造人也是演员演的，人像对待猪肉一样对待人，那就是十足的惊恐。

前三集，总感觉没有主线，信息提供就像国产剧一样凌乱散碎。但其实是不一样的，黑衣人中枪而不死就足够诡异，梅芙脱离控制看到末世图景，虽没有连缀成形，但冲击不绝如缕。就为了看个究竟，为了下一次冲击，我坚持看了下去。

不过要我选的话，我还是喜欢《国土安全》式的神经病女间谍不断搞事，谜之叛变者巧为掩饰，这一类始终能攫住注意力的叙事。观众多忙啊，大悬念得有，小甜头和小惊悚也不能没有。当然，因为我看的是洁本，黄暴露点的小“福利”收不到。那或许是个提神之道。

（3）谁是主人谁是客

德洛丽丝是女主角。表面上，她的日子就是太阳落下，太阳升起，太阳照常升起。每天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在草原上画画，在小镇上放电，在自家牧场里遭遇厄运。

她的意识不断觉醒，她的记忆交错呈现。她向我们揭示了人脑的进化过程：先是听从大脑中的一个声音行事，后来才有了自主意识。她见证了正一号变反一号的过程，达斯维德的生成。她让叙事断裂错乱，因为她的记忆和现实不断碰撞和融合。

梅芙和德洛丽丝的遭遇，如同《降临》一般让人警醒。西部世界里勇猛的快枪手，在“原住民”的身前只能发射哑弹。官大一级压死人，智慧高上一层，便能主宰别人的人生？高贵的万物之灵如人类，焉知不是更高明的造物主的玩物？

这些让人背脊发凉的思考，在很多好莱坞电影里都出现过。我们仍然要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但文艺的殿堂永远不会建完，有了新的科技便能放飞新的想象，有了新的细节便能带来新的惊恐。

德洛丽丝失控了，学会对最高管理员福特撒谎。梅芙更为凶猛，学会了自己当管理员。乌托邦的存在就是为了反乌托邦，一场人造人的解放战争即将打响。

（4）人造人暴动

梅芙的身份是老鸨。在她的故事线里，她貌似游刃有余地掌控局面，其实随时可能被击毙。也是个周而复始的悲剧。

福特代表着统治和奴役人造人的人类。在他面前，所有的人造人必须光着回话。阿诺德代表着入戏过深的人类，他把人造人当作了自己的同类。福特取得了西部乐园的主宰权，阿诺德获得了心灵的平静。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阿诺德，留下了革命的火种。

梅芙的程序中植入了反抗基因。尽管她认为是纯粹的自我觉醒。她认识到了总是供人杀戮和玩弄的真相，她利用了修理员的善良和欲望来达成目的。朋友来了有好酒，她对那个惊恐的日本脸“叮咚”高度评价：你（善良）还真不像个人类。豺狼当前有猎枪，她对那个耍心眼的白人修理员就是割喉和恐吓。

不过，她看似很有攻击性，理想却是“大闹一场”，然后逃出去看看“他们的世界”。而德洛丽丝灵台清醒之后，却发起了颠覆整个世界的暴动。第一季到此戛然而止。

人和机器人如何相处？以往都是在发生天崩地裂的打斗后，各回各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次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答案。HBO犹豫再三后续订了新的一季，如果改不了剧情慢热的毛病，尤其是翻不出新的解决之道，这部剧活不长久。

（5）权力的游戏

有人的地方就有权斗。权斗是中国电视剧的强项，中国观众的敏感点。

在乐园建立的起点上，一对好基友阿诺德和福特在争夺乐园的意识形态主导权。在现实时空中，董事会和福特在争夺乐园的发展路径控制权。

阿诺德失败了。董事会也没有大获全胜。福特更是谜一样结束了这一季。如果安东尼.霍普金斯续演，他可以神一样地回来。如果他老人家辞演，就会出现新的大反派。

女强人特蕾莎成了牺牲品。她那张不苟言笑的瑞典脸，注定了她不能在阴谋重重之地长命百岁。一心想着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的海西尔也成了牺牲品。她那副咄咄逼人的女总攻的气质，不作死又何为。

实际上，权斗的胜利永远属于不动声色的家伙。套路不可更动，《西游伏妖篇》里冒着将前面剧情推翻，将全片的地基抽空的风险，也要将开始不显山、不露水的唐僧反转成“我很聪明的”人。

伯纳德就是福特取胜的关键，他身上埋藏着本剧最大的悬念。他干着最高级的活儿，也干着最肮脏的活儿。他做了初一，也做了十五。他是自由意志的支持者，也是铁腕统治的赞助者。他是管理员，也是接待员。如果全剧总能像伯纳德亮剑般地讲故事，我何需在开始忍受那么多哈欠。

这一转，使得本片的哲学意味更增，惊悚气氛浓郁，叙事能量汹涌。

（6）不识威廉是威廉

最后一集里，另一个大悬念揭晓：威廉就是黑衣人，黑衣人就是大股东。

威廉和德洛丽丝初相识时，他是懵懂小鲜肉，她是纯情小花朵。然后他们出生入死，缠绵悱恻。结果不是彼此相得，而是你趟你的路，我爬我的坡。

她掉进了人生的死循环，他掉进了意识的大迷狂。她成了机械的玩物，他成了冷血的杀手。无意识的人们无惧烦忧，钻进牛角尖的人看不见风景。就这样兜兜转转三十年，岁月凋敝了他的容颜，而她仍然娇艳欲滴，只是添了几丝彷徨。

说实话，这一转并不石破天惊。人类受困于杀猪刀是大家天天感叹的事情，两条时空线的交汇也是套路。关键是，德洛丽丝解开了迷宫的秘密。直立行走，人猿相揖别。自主意识滋生，西部乐园要变天。

回头看，这部剧有什么？人类的偏私和阴险，照例揭得很深。人性的善良和光明，同样昭然显形。人类会不会反过来被人造人奴役？人造人会不会同样无法克制骄横和阴损？人和人造人是否一体两面、掰不开的存在？人类是否还要通过情感能力和牺牲精神，将人造人的魔鬼性子关回牢笼？这些只能等待第二季分解了。

剧中有一个原理，人造人是通过痛苦记忆来感知自己存在，定位角色坐标的。那人类凭什么来验证自己活着呢？不管是一个亿的小目标，还是学业上再进一步，不管是耕一亩田，还是念一卷经，人类是以欲望做驱动、分期作业为导引来走完一生的。

《西部世界》黑化了威廉，这个故事落到中国电视剧创作者手里，一定是对善的发现，一定是正能量的收尾。正能量就像西部乐园里的剧情一样，大框架刚性不易，小细节允许变异。这当然是一种惊人的单调和贫瘠，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概黑化就是富饶丰盈。人造人都获得了自由，为什么剧作家不能有？

反乌托邦的作品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哪国哪行哪个阶层，它总会对你周边的现实有所指涉，让你悚然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