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现在正在走的这个地方，地上就遍布垃圾，还有绿色的啤酒瓶碎玻璃，让我走路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井沿上泛着亮亮的污水，是刺鼻的下水道的味道，油腻腻的。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过了这段路，城市又重新干净整洁了。

5

我继续走着，眼睛不停地浏览着周边的商店，在陌生城市里，连商店名称都觉得有意思。要不怎么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呢。

而不远处竟有一家惠子书屋，我定了定目光，确定我没有看错，黑色背景白色字体，清晰明了带着一点复古的味道。

我的心跳猛然间加快了好几倍。

门口处挂有一个铃铛，我推门时，它发出清脆的声响。意料之外，屋内并没有整排的书架，也没有密密麻麻成堆摆放的书籍，而是一些造型独特，颜色赏心悦目的桌椅，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些人。

屋内的三面墙壁全都做成了书架样式，我走进去，倒真是有种被书包围的感觉。一个女人在其中一面墙壁上整理着书籍，听见声响侧头看了看我，说道：“你来了。”

吓我一跳，以为她认识我，后来一想，这不过是卖家的惯用语。

我朝她点头微微一笑。

她身上披着一个棕色的披肩，到膝盖的位置，并配有好看的流苏。她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大，但看起来倒是比我年轻一些。

仅仅跟她在外貌上对比就知道自己差了大截，而且看起来她比我更有气质和文化内涵。我装模作样地找起书来，沿着墙壁一点点慢慢地走，偶然碰见感兴趣的书名就停下来翻翻，但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屋内的温度有些高，身上的大衣穿不住了，她收拾到我这边的时候，小声提醒我说：“可以把大衣脱下来。”

她从内而外的淡定和平和连我都忍不住赞赏和靠近，她不是那种长得惊艳和美丽的女人，但却是个让人心动的女人，即便她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却仍然有这样的魅力，或者说，这样的魅力与日俱增。

她虽然是我老公的旧情人，但是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厌恶她。

“若是有书找不到，可以问我。”

“嗯，好，你快忙吧。”

“不忙。”

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对话，像是两个相识了许久的友人。我慌神间，有个男人走到她的旁边说：“我上课去咯，晚上见。”然后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丝毫不忌讳屋内其他人的存在。

倒是我这个外人有些不自在，她也没解释，只是冲我笑笑，然后又自顾自地整理起那些书籍。

6

我随便买了几本书，然后问她，可以在这看会儿吗，她说当然可以啊，然后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红茶吧。”我随口答道。

她不紧不慢地为我倒着茶水，我看着她恬静的脸庞，虽不年轻，却透着安详。要说她是我老公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那我真的是心服口服。

我主动开口向她说：“我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为了等一个人，但这期间我也没地儿可以去，我可以常来这吗？”

她抬起头冲着我笑：“当然可以啊。”

在这之后我把酒店换到了离她店面不远的一家，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她那里的常客，许是年纪相仿，我和她倒也有共同话题。

从衣饰聊到化妆品，从书籍聊到音乐，凡是可以聊的通通在我们聊天范围之内。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健谈一些。

她喜欢穿披肩一类松垮的服饰，舒适而又随意，慵懒中透着一份独特，她与我聊天时喜欢斜靠在椅子上，双腿微微重叠，散发着十足的女人味。

她说这家书屋并不以赢利为生，更像是给自己建造的一个小屋，她和爱人就住在楼上，而来来往往的顾客，都是她想要诚心接待的客人。

她问起我的职业，我说你要不要猜猜。

“莫非是老师？”

“哈？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微微地惊讶，惊讶她竟然猜的如此之准。

她倒是笑了，“因为有时候吧，跟你聊天会感觉有轻微地说教意味。”

再往下聊，恐怕要谈及我的生活了，我倒有些犹豫该不该跟她说实话，原是不该，她对我却真诚一些。

想了想还是简略些说吧，我只提及有个女儿，婚姻生活不怎么幸福。她也是明理的人，倒也没再多问。

我说我真羡慕你，她只是笑，过了许久才说：“人就是这样啊，总是在羡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我还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狐疑极了，我明明从头至尾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失败。

她还是笑，没再说话。

又一日她送了我一条披肩，仍是她喜爱的棕色，我没披惯披肩，所以它总是掉，我用手在胸前握紧这柔软的布料，看着它在我掌心泛起小小的褶皱。

“嘿，披肩不是用来抓的。”她好笑地看着我，然后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去给我找别针。为我整理好披肩后，满意地笑了笑，像是在欣赏一件她独创的艺术品。

7

在这里的生活极舒适，没有争吵也没有烦心的事。

那座华丽的大房子，那些房子里我不愿意看见的人，已经离我好远好远了。

时间对我来说突然变得可长可短，好像连指针划过钟表的快慢都在我的掌控之内。我记忆的长度就像四周的图书一样，不断拉长拉长。

女儿每晚准时来电话，她在别的省市参加一个培训，每天都有新鲜的见闻，但她好多事情是在重复地说，我可以想象她兴高采烈的小脸。

每每在通话末尾，小声嘟囔一句：“妈妈，我想你了。”

“嗯，妈妈也想你。”

老公偶尔也会打来电话，但都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的询问倒不是因为真的想我了，而是想我陪他一起去送礼了。

“想什么呢？”惠子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没想什么啊，我就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跟做梦似的。”

“现在的生活就好啦？那你之前的生活得糟糕成什么样。”

我冲她我耸耸肩，她随即又说：“他今天没课，让他看着这，我们去泡温泉吧。”

“好啊。”两个四十岁的老女人，没想到每天还有这么好的雅致。人和人的关系其实挺神奇，有时候你花三五天认识的人，比你花几年认识的人都觉得要安心和熟悉。

我和惠子就是这样，有些话一点就通，比如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其实是在逃避无休无止的婚姻，不过亲爱的，你终究要回去面对的。”

那时的我们已经脱光了衣服，泡在温和的水里。水面上浅浅的金，深深的绿，隐隐约约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