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人基本没说话，但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件事情本身就够于菁菁惊慌失措了，虽然她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内心的小兔子却一直蹦个不停。

饭后，两人各自回屋，于菁菁在椅子上呆坐了半天，才打开书开始埋头学习。无论如何，高考才是最重要的，命运能否翻盘，成败在此一举。

不知不觉，时钟已经接近十点，于菁菁伸个懒腰，起身去洗澡。洗完澡，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有一只不知名的虫子静静趴在习题册上。

路逸天正在解一道数学题，刚刚有了一点思路，就听见于菁菁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路逸天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推开门就往楼下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于菁菁的房间，于菁菁正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看见他来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着桌子尖叫：“虫子！”

直到路逸天处理完那只虫子，于菁菁才安静下来，她警惕地盯着他，问：“真的死了吗？”

路逸天把手里的一团纸巾扬到她面前，开玩笑地问：“要不要验尸？”

于菁菁立即后退两步，说：“不用了，你快扔了它吧。”

路逸天捏着纸巾说：“扔了它，怎么吓唬你？”

于菁菁立即想起两年前的往事，一脸气愤地说：“你怎么还这样？上次就害我摔倒……”

路逸天满不在乎地说：“我就喜欢欺负你，看你害怕的样子，怎么了？”

于菁菁气得涨红了脸，她是喜欢他，但并不代表他可以随便欺负她。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真是无聊！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怕你！”

路逸天想了想，坏笑着说：“真有种，这样呢，也不怕吗？”说完，随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上前一步把于菁菁抵在了墙角。

于菁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路逸天按住了双手。

路逸天低头凑近她，慢慢靠近她的唇。

于菁菁吓坏了，紧紧闭上眼睛，死死地把头靠在墙上，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心快跳出胸膛了。

眼看两人的唇即将触碰在一起，于菁菁大脑一片空白，路逸天却突然松手，后退两步站在门边。

于菁菁回过神来，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路逸天也看着她，很久才说：“你怕了。”

于菁菁还没回答，路逸天就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于菁菁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晕倒了。

直到踏入自己的房间，路逸天才放松了攥紧的拳头。他失控了，刚刚看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觉得好笑，原本只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想吻她，还差一点，就吻了她。

靠近她时，他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脸因为惊吓而煞白，死死抿着嘴唇，连看都不敢看他。

他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从她刚刚沐浴过的身上散发出来，清香微甜，让他一时情难自已，只想低头探索更多。

幸好他及时清醒，否则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那晚过后，于菁菁几乎不敢看路逸天的眼睛，但路逸天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照旧。

于菁菁的奶奶好转后，秦俪又匆匆赶回了路家，日升日落，生活重新行驶入正常的轨道，一度让于菁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高三的时光如离弦之箭，很快就进入高考倒计时。

于菁菁的成绩稳稳扎在年级前三十名，路逸天的成绩则一直高居前三。于菁菁心无杂念，只想把最后一仗顺利打完，圆自己的重点大学梦，把妈妈从这么多年的辛苦中解放出来。

她还有一个额外的梦想，考进北京。于菁菁知道，凭借路逸天的成绩，正常发挥的话，一定能去清华，她只想跟他在同一座城市，无论他喜不喜欢她。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于菁菁像往常一样走进路家，刚好看到路鸿正在跟路逸天说话。于菁菁默不作声地换鞋，准备进自己房间，却不偏不倚听到了路鸿的几句话：“……差不多办好了。国内的高校没什么意思，还是到国外开开眼界比较好。没准混得好，你就待在那边发展了，我还能跟过去享享清福。”

路逸天没做声，余光瞟到于菁菁僵住的背影。

路鸿也看到了于菁菁，笑着说：“菁菁，准备得怎么样？我听你妈妈说你成绩不错，一定能上重点大学的。哈哈，我们逸天就不在这里挤独木桥了。”

于菁菁转过身，困难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路逸天要出国？”

路鸿点点头，骄傲地看着路逸天：“是啊，逸天的offer已经来了，哥伦比亚大学。”

于菁菁怔住了，扭头去看路逸天，试图从他眼中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申请美国学校，这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吧，怎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一如既往地上学放学，篮球游戏，偶尔欺负欺负她，常常气得她无语。生活像是永远都会这样继续下去，她甚至有时会忘了，自己是怎么住进他家的。

怎么突然间，他就要走了呢？还有可能，永远不再回来？

于菁菁执拗地看着路逸天，路逸天避开于菁菁的眼睛，转身要上楼。于菁菁下意识地想叫住他，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她回头一看，是妈妈。

秦俪有点担忧地看着她，说：“菁菁，家里没有盐了，出去买一包吧。”

于菁菁慢慢地走在天桥上，身后人来人往，身前夕阳如血。她握着一包盐，怔怔地看着桥下密密麻麻的车流。

不远处的商店用大喇叭播放着王菲的歌曲，于菁菁走到天桥中间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句歌词：“……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于菁菁伏在栏杆上，痛哭失声。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来都如同沧海般漫漫无边，偏偏她还自不量力，以为努力振翅就能飞过，她早该明白，她的力量，只如同蝴蝶般柔弱。即使用尽一生，粉身碎骨，她也飞不过沧海，到不了他的身边。同在一个屋檐下三年，已是她所有的幸运了。

“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这是歌的结尾，也是她的结局。

于菁菁回家时已近八点，客厅里没有人，她轻轻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正要开门进去，旁边的门突然开了，秦俪正看着她，无奈又心疼。

于菁菁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再也掩饰不了凌乱的心情，扑进秦俪怀里泪流满面。

秦俪轻轻拍着于菁菁的后背：“好孩子，妈妈都懂，妈妈早就看出来了。别哭了，要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于菁菁伏在妈妈怀里，闭着眼睛流泪，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俪继续说：“菁菁，快要高考了，你要坚强。我们这种人家，不该做的梦就不要做，不要自毁前程。”

于菁菁哽咽着“嗯”了一声，却没注意，楼上路逸天的房间门开了，他静静地站在门前，看着楼下相拥的母女，表情复杂莫名。

高考结束，于菁菁顺利考入北京一所重点大学，路逸天也准备踏上去往美国的求学路。

秦俪辞去路家保姆的工作，回老家照顾婆婆，于菁菁跟着妈妈离开路家。

临走前的晚上，于菁菁站在楼梯口下面犹豫了很久。她想去向他告别，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但她却始终鼓不起勇气。眼前这座不高的楼梯，横亘在他和她中间，像是即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大洋，也像是一直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差距，任凭她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而他，可能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纠结。在他眼里，她可能就是一个保姆的女儿，所以他远渡重洋，甚至没有想过要告诉她一声。

于菁菁站在楼梯口发了半天呆，沮丧地决定放弃。她正要转身回屋，头顶突然传来路逸天的声音：“你到底上不上来？”

于菁菁蓦地抬头，看见他趴在楼梯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愣了下，低低地说：“不了。”

路逸天淡淡地说：“随你。”

于菁菁想了想，抬起头认真地说：“一路平安。”

路逸天低头看她，说：“你也是。”

八月，路逸天飞往遥远的美利坚。

九月，于菁菁入学，来到没有路逸天的城市，开始新的人生。

前尘隔海，青春不再，从此你我将从彼此的生命里彻底缺席。

2

六年后，于菁菁研究生毕业，回到家乡省城工作。

于菁菁任职的公司有几百人，她是其中一名默默无闻的小职员，负责策划文案。在同事眼中，她有点害羞，不太喜欢说话，是个文静清秀的女孩。没有人知道，甚至公司老板都不知道，于菁菁认识他，还曾在他家住过三年。

公司老板的名字，叫路鸿。

于菁菁是通过公司正常的人事招聘通道进来的，只需要本部门负责人允许就可以了，这么大的公司，路鸿不可能认识所有人。

其实于菁菁没想太多，毕业那年，她恰好发现路鸿公司有合适的岗位，而她又恰好符合所有条件，就这样进入了公司。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里是离路逸天最近的地方，虽然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六年前那段从未说出口的暗恋，她以为会时过境迁，却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于菁菁是个勤奋的员工，业务能力强，又任劳任怨，这样的员工怎能不让领导喜欢。但是有人喜欢，就有人排挤，赞扬的背后往往会伴着批评，认同的旁边总是会跟着排斥。

于菁菁的直接领导姓陈，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陈姐很喜欢她。而同部门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叫李筝，能力不强，托关系进入公司，平时锋芒毕露，尤其讨厌她，原因无他，唯嫉妒尔。于菁菁只能尽量避免与她针锋相对，毕竟同事一场，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系的。

一天上午，于菁菁刚刚上班，就接到陈姐的电话，叫她送一份文件到会议室。于菁菁找到文件就急匆匆地往会议室跑去，她隐约听说过，这是一个重要的会议，据说公司新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这是第一次召开中层工作会议。

大概是陈姐太紧张了，才会忘记带文件。

于菁菁刚刚跑到茶水间门口，迎面就撞上了素来不合的李筝，于菁菁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她说声“对不起”，就蹲下身子开始捡文件。

李筝看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突然手中的杯子一歪，杯中的咖啡全部洒到了文件上。

于菁菁惊呼一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李筝撇撇嘴说：“哎呀，你把我的咖啡撞洒了。”

于菁菁站起来说：“我撞你的时候，你的咖啡还好好的。”

李筝说：“难不成，我的咖啡是自己洒的吗？”

于菁菁气得说不出话，看看地上一片狼藉的文件，咬咬下唇，蹲下去继续捡拾文件。先看看能不能用吧，无论如何工作为重，她不能在这里跟她吵架。

李筝看她不说话，抬脚踢踢她：“你挡我路了。”

于菁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每次看见你，都被人欺负？”

于菁菁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是路逸天吗？还是她看错了？